顾思源也不觉得扫兴,又和我一起走到二楼。
二楼展厅最中心放着的,是一张鲸鱼从海水以下跃上来的照片。
照片摄于极圈以内,却碰上了难得一见的极光。
绚丽奇诡的光束从遥远的天际发出,将原本幽远神秘的景象渲染得尤为震撼而磅礴。
巨兽破水而出,向着天地人间呐喊生命。
「这……」
「这是三年前,有人在冰岛海域内的一张作品。」
还没等顾思源开口,我就自顾自地接口道。
「听说他当时是随船出海,想去捕捞新鲜的鳕鱼,意外拍到了这张照片。」
我绕到了旁边的展台,看见里面一连的鳕鱼捕捞纪实的图片,没忍住笑出了声。
「当年冰岛和英国就是为了这个争得不可开交吗?」
我的手指抵在玻璃上。
顾思源一时没反应过来,愣愣地接了一句:「什么?」
「顾先生不知道么?就是历史上很著名的鳕鱼战争。」
我回头觑了他一眼,见他并没有露出明显的反感,反而对此表现出兴味,这才决定继续说下去。
「二战结束以后,冰岛为了维护本国的渔业资源利益,几次宣布扩大领海。这样的做法当然让英国不满,于是英国几次派出皇家海军为渔船护航。」
「谁知道冰岛一点也不怯战,反而钻了北大西洋公约的空子。」
「英国不能以军队名义出战,冰岛却能以自卫队名义开火,搅得英国毫无办法,最后只能被迫放弃了这 200 海里的海域。」
「这也算是著名的蚂蚁赢了大象的典范了。」
我笑了一下,回过神来之后又去瞥顾思源的表情。
见他仍是一副淡淡的表情,我的心脏不断下沉。
就在我以为这段攻其心防、骗取亲近的戏演砸了的时候,顾思源忽然笑了。
「殷小姐,你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的。」
11
和想象中不一样?
那定义中的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呢?
我应该温柔、内敛、脆弱,在傅远给予我痛苦的时候被迫承受,欲说还休地表达心中委屈,全看他能不能猜得到。
我不应该读历史,不应该渴望远行,只用做一朵干净无害的小白花,成为傅远对于感情生活的诠释。
可惜在我遇见傅远以前,我就已经喜欢这些了。
我早已经具备了一个完善的人格。
我静默了一会儿,然后温柔地笑道:「我自己很喜欢看一些杂书而已。」
顾思源没再深究,又走了一段路,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我心心念念的问题。
「你想让我帮你什么?」
我停下来,双眼直视着他:「我并不喜欢傅远,留在他身边都是被他强迫的。」
我把手臂举到他眼前,隐晦地撩起一点袖口,露出莹白的手臂上瘀紫的疤。
傅远还没有开始囚禁我,这些伤口自然是我自己掐出来的。
但我心里很清楚,要不了多久,这样的伤疤会由傅远亲自烙印在我的皮肤上。
我只不过是先一步把它展示到外人眼前而已。
顾思源眸光一凝,神色瞬间变得慎重起来。
他握住我的手腕,眼神紧紧盯着我,问:「他家暴你?」
我瑟缩一下,把手抽回来,做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。
「我告诉他,我不愿意做伤害顾小姐的事,想跟他分手,他就把我关在傅家别墅里,让管家和佣人看住我。
「我这次能出来,已经很不容易了。
「但是傅远有权有势,靠我自己逃离他根本不现实,所以我想请你帮帮我,或许只有军方的人才能让他忌惮。」
顾思源听完我的话之后,思考了一会儿,随口开口,充满歉意地对我说:
「宋宋,很抱歉,我现在没办法马上带你走。」
我留意到他对我的称呼发生了改变,心里明白今天的目的已经成功大半。
「我来之前并不知道你要找我做什么,所以什么准备都没有做,我现在直接带走你,反而会被傅远倒打一耙。」
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,毕竟这也是我的目的仅仅只是先获取顾思源的信任。
傅远和顾思源都是上层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,私底下的小心思互相都明白,但总要找个合适的由头。
例如他直接把我带走就属于师出无名。
最好的办法是将傅远限制他人人身自由这件事暴露在大众眼前,依法合规地把我救出去。
要是这种办法行不通,他也要事先做好把我从傅家劫走的布置,目的是让傅远即使心里明白是顾思源把我带出去的,也拿不到任何证据,只能干吃这个哑巴亏。
顾思源向我保证,他会再找机会和我取得联系,让我在他准备好之前务必在傅家保重安全。
我乖顺地答应了,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。
我们一同走出了双子塔大楼,顾思源深吸了一口气,在落后我半步的位置开口叫住了我。
「宋宋。」他叫住了我,往我掌心里放了一对蓝宝石耳钉。
他压低声音说:「这是队里特制的定位器,你把它带在身边,无论你在哪里,我都能找到你。」
我仰起头看他,他肤色微深,以至于我无法判断他在做这个举动时是否有一丝羞赧的情绪。
我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许,伸手把颊边的碎发挽在了耳后。
「你帮我戴上好不好?」我对他说。
他有些发愣,最终还是向我妥协,低头认真地把耳钉往我的耳垂刺去。
青年温热的呼吸使我感觉身体有些许发热。
12
夜晚,我在浴室里面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。
当我推门走进卧室时,傅远出乎意料地坐在我房间里等我。
听到开门的动静,他猛地抬起头,双眼死死盯着我,眼尾泛着可怖的红。
我心头一跳,拿着浴巾擦拭头发的手都不由顿住。
「阿远,你怎么啦?」
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,扬起一个温柔的笑,张开双臂向他走近。
在我距离傅远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,他突然顺势一把拉住我的手腕,反身把我压制在床上。
湿漉漉的长发毫无章法地粘在我的脖颈上。
我很讨厌这种感觉。
我和殷容容小的时候条件不好,家里用不起吹风机。
所以每次晚上洗完头发,我们只能把头发晾在床沿上,枕着这种潮湿冰凉的感觉入睡。
因此,在我长大用上了吹风机以后,我就再也没让自己重温过这种体验。
我轻微地皱了皱眉。
傅远的视线落在我耳垂上,慢慢地发问:「这对耳钉,你是从哪里来的?」
我顿了顿,随即笑道:「我今天出去逛商场的时候随手买的,你觉得好看吗?」
他冰冷的手指落在我的耳垂附近,一遍又一遍地摩挲,忽然一用力,将那对耳钉硬生生从我耳朵上扯了下来。
没错,他是生拉硬拽下来的。
我当即吃痛地捂住了正在淌血的耳垂。
傅远扯开我的手,发疯一样地凑上来亲我。
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掐在我的手臂上,轻而易举地就在我旧的淤青上面添上新伤。
我身体本来就偏弱,又刚从植物人的状态恢复过来,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。
纠缠了片刻之后,我都能清楚地嗅到属于我血液的腥味。
傅远停下了动作,伸手在我的眼睑下用力地擦了两下。
「你哭什么?你怎么好意思哭?
「我全心全意地爱你,想给你最好的一切,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?你去找了别的男人!
「你跑出去跟顾思源看展,你还恬不知耻地凑上去让他给你戴耳钉。」
他用极尽讥嘲的语气说:「殷宋宋,你是不是贱?」
我完全愣住了。
他是怎么知道我跟顾思源见面的事的?
他从现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派人跟踪我了吗?
我的心跳瞬间变得紊乱,同时也意识到原剧情发生了些微的改变。
大体上的走向仍然是那个虐身虐心的悲剧故事。
但细节上有了极大的缩减。
在剧情中,在刚发现傅远与别人订婚之后,我的确伤心落寞了很久,但很快便被傅远的甜言蜜语所蒙骗,选择再给他一次机会。
我还要经历被冤枉、被罚跪、被绑架等等一系列惨剧。
在看到傅远每一次都选择护着顾思宁之后,我才会彻底心灰意冷地向他提出分手,从而发展到追妻火葬场的剧情。
而现实中,因为我与顾思源的提前见面,傅远对我歇斯底里的质问也提前了。
我稳住了心神,决定推剧情一把。
我深吸一口气,慢慢红了眼眶。
「爱我?傅远,你怎么配对我说爱的?
「你要是真的爱我,又怎么会在我为了救你变成植物人之后,迫不及待地找了个替身,还瞒着我要跟她订婚?」
我眼中慢慢蓄起泪水,一颗一颗往下落,每一滴都烫在他的手背上。
「阿远,你知不知道我昏迷的那段时间有多痛苦?我好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,再也见不到你。
「当我醒来之后,我看到你还在我身边,我真的很高兴。
「为了早点出院,我每天拼命复健,有好几次直接摔在地上,摔得膝盖发紫,我差点都要撑不过来,都是想着你才撑过去的。」
傅远听完我的话后神色一滞,旋即变得慌张起来。
他扶住我的肩膀:「宋宋,宋宋,你误会我了,我跟她只是逢场作戏,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她做我的妻子,从始至终,我想娶的人就只有你。」
我在心中冷笑:
什么逢场作戏?那也是他自找的戏,顾家可从来没有强迫过他。
他只不过耐不住寂寞,偏偏又要为自己冠上一个深情的名头。
我抬起眼,决绝地看了他一眼,打算为今天的演出添上最后最旺的一把火。
「傅远,」我停顿了一下,仿佛下定了此生最大的决心,「我们分手吧,你已经做了你的选择,我也要去追逐我的理想了。」
这句话,是我原封不动地照搬剧情里的,只不过时间提前到了现在。
我说完这句话后,傅远本就猩红的双目顿时更加阴鸷深沉几分。
「殷宋宋,你爱上别人了?」
我别过头,不想搭理他,却被他强制捏住下颌,被迫跟他对视。
「你要离开我?想都不要想?」
他拖拽着我的手臂,把我拉到床头的位置,丝毫不顾我的额头猛地砸到坚硬的床头
不知道他在我背后摆弄了些什么,几秒钟之后,我就听到一系列清脆的铁质物品碰撞的声音。
我脊背一寒,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,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。
我回头一看,就见原本平整的墙面不知何时显出一个洞,傅远从洞中扯出一条铁链。
傅远冲着我森寒一笑。
电光火石之间,我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,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对于我来说似曾相识。
以前还有人对我这样做过吗?
我来不及思考,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,却被傅远扯着浴衣后领一把拽了回来。
我慌乱地、拼尽全力地挣扎。
然而事与愿违。
我很快就听见「咔哒」一声。
冰冷的镣铐圈住了我的左脚脚踝。
傅远语带爱怜地抚摸着我的脸:「宋宋不乖,非要这样才肯听话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