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而且,我想自己有一把大大的雨伞。」
「我给你买,你要多大都行。」
「我想自己买,我想自己撑。」
我想把握自己的命运,我再也不想承受今天的恐惧和无助。
至少现在,我不能我不配!
爸妈沉迷于地下六合彩,我拿多少生活费,就看他们有没有买中。
我怎么劝都没用,就连两个姑姑都开始赌,只有大伯清醒点。
我夜以继日,拼了命地学。
潘梁来找过我好几次,我都没理他。
后来,他身边就有了漂亮的小学妹。
他那样的人,从来不缺爱的。
皇天不负苦心人,期末考试,我进了班级前十,成绩出来那天,我躲在教学楼后哭了。
很快,高三就来了,哥哥电脑学校毕业,并没有像预想的找到高薪工作。
那时候,像他这样的低端电脑人才,市场已经饱和。
他南下广东,赚得并不多,根本没有钱孝敬爸妈。
一模二模三模,我的成绩都在年级前五十内。
班主任说,如果能稳住,上个 985 没问题。
可我大概是命不好吧,考试前三天,我感冒了,头昏眼花鼻涕咳嗽。
我给爸妈打电话,妈妈说:你自己买点药吃吃,你妹妹也病了,我正要带她去打针呢。
到了考试那天,我状态还是不好。
可我不敢吃药,怕吃了会睡觉。
就这样强撑着考完,从考场一出来,我就晕倒了。
11
再度醒来,是在校医院。
妈妈也在床边,我心里有点暖,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。
她很不耐烦:「偏偏考试前生病,你就是没这富贵命。」
「这三年高中的钱算是白花了,早知道还不如初中毕业就去打工。」
我们当天就拿了药回去。
我晕倒的事,合村的人都知道了。
王婶啧啧道:「我早说了,女娃不用读这么多书,你看,还是白读了吧。」
其他人附和。
「就是,这一进一出的,几万块就没咯。」
「大学要是那么好考,咱们村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出不了一个大学生。」
「是的,多少男娃都没考上,她一个女娃怎么可能呢。」
……
不止如此,哥哥带回了一个女朋友,说是想明年结婚。
可家徒四壁肯定不行,爸妈又开始商量把我送去打工。
他们算了又算,要是我跟妹妹在流水线上每天干 12 个小时,差不多能赚到彩礼钱。
一周后,我咳嗽还没好透,就跟妹妹一起坐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。
她很兴奋,期待外面的世界。
而我,古井无波。
就这样干了半个月,有天我听到隔壁工位上的大姐红光满面地说:「我儿子考了 523 分,过了二本线。」
四周一片恭喜之声,大姐笑眯眯:「砸锅卖铁也要供他读啊,读了书,以后他就坐办公室,不用像我们这么辛苦。」
接下来我一直心不在焉。
午饭时间,妹妹拉着我去网吧:「姐,咱也查查去呗。」
我一直以为自己都忘了,可当查分网站打开,我却毫无凝滞地就输入了准考证号。
我知道,人生是否能有所不同,就在这四个数字之间。
那时候网络都很慢,等待加载的那十几秒,比几个世纪都要漫长。
终于,网页跳转,我的成绩出来了。
12
语文 121,数学 118,英语 125,理综 240。
总分 604。
那一年的理科一本线,是 572。
根据过去三年的分数线,我这个成绩,上个 211 没有问题。
我在网吧号啕大哭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,所有人都朝我看来。
你看,命运总算眷顾了我。
绝望的废墟里,也开出了美好的花!
妹妹也哭了:「真好,姐姐,你真厉害!」
「你以后就是大学生了。」
「你别担心学费,我可以赚钱供你啊!」
因为要填志愿,我跟经理提辞职。
他平时刻薄不近人情,那时候的制度也不像现在这么完善。
我以为他会扣我一大笔钱,没想到他不仅一分都没扣,还多给了我一百。
「我女儿明年也要高考了,希望她能跟你一样,考个好分数。」
回家时已是傍晚,爸爸正在跟人喝酒。
老远就听到他的大嗓门:「我就知道她一定行的,她打小就聪明。」
「我杨老定,培养出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。」
他们都说我是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。
妈妈在河边洗菜,笑眯眯地:「也没想她能考上,是祖宗保佑吧。」
「要是她是男娃就更好了。」
班主任给我选了几所学校和专业。
爸妈一再叮嘱,别报得太远,路费贵,要挑学费便宜的专业。
我最后定了本省的一所 211。
我那时到底还是目光短浅,觉得几千块学费是巨款,没有挑我自己最喜欢的专业。
填好志愿出来,我遇到潘梁。
他抱着篮球,笑得那么耀眼:「欸,大学生,你现在也如愿以偿了,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去玩?」
我已经从旁人嘴里得知,他要出国留学了。
日光那么灿烂,落在我眼里却如此刺目。
我轻轻笑笑:「潘梁,这远远不是终点,这只是我的起点而已。」
13
他还是不明白。
或许这辈子,他都没有明白的可能。
从现在开始,我们的人生轨迹,应该真的就再无重叠。
班主任知道我家情况,给我介绍了两份家教。
加起来四个小时,一天可以赚六十块。
而妹妹在流水线上一天十二个小时,一个月也就一千来块钱。
爸妈口风开始变了。
「看来还是要多读书,女娃读书也是有用的。」
「多读书能赚轻松钱。」
开学前不久他们跟我谈了一下学费的问题。
「我去问过了,现在都能贷款,等你毕业再还,你就贷款吧!」
「你妹妹和我们的钱,要留着给你哥哥娶媳妇。」
「你这段时间做家教赚的钱,就给你自己当生活费。」
爸爸坐大巴送我去省城读书。
有个同校的学长,也是读我一样的专业,班主任联系好了,他来车站接我们。
在家里趾高气扬的爸爸,到了大都市明显变得瑟缩。
晚上为了省旅店费,爸爸就住在学长的宿舍。
第二天一早,我送他上车。
大巴缓缓启动,扬起的灰尘迷了我的眼。
等车子消失,学长告诉我爸爸坚持塞给他五十块钱。
他拿着这钱,请我去吃肯德基。
那是我第一次吃肯德基。
汉堡和薯条如此美味,可乐的气泡让人着迷。
落地窗外,城市焕然一新,车水马龙。
我暗暗发誓:我不要做乡下梁间的家燕,我要做翱翔天地的雄鹰。
我要飞得高高的,再也不回到那闭塞的,满是恶意和偏见的家乡。
大学我很忙。
我接了份家教,周末一有时间就去发传单。
赚的钱足够生活开销。
学生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。
我每周二、四、六晚上去给他上课,可以在他家吃一顿晚饭。
他妈妈烧饭特别好吃,我总是要格外控制,才不让自己添第三碗饭。
那时从不担忧变胖,还跟高中一样,觉得自己的肚子是个无底洞,总也吃不饱。
有天学生问我:「杨老师,你为什么总是穿着这两件衣服,你没有新衣服的吗?」
「你这样不收拾打扮,你交不到男朋友的。」
14
你看,城里的孩子,这么小就有这些观念了。
我笑了:「等老师赚到钱,就买新衣服。」
「等老师有很多很多钱了,再谈恋爱。」
他第二天就催着妈妈给我发工资买衣服。
弄得我怪尴尬的。
好在阿姨人很好,真的给我先结了半个月工资。
又从衣柜里挑出几件衣服:「这些我都没怎么穿过,就是款式有点老,你要是不嫌弃……」
哪会嫌弃。
我可是穿旧衣服长大的呀。
小的时候奶奶总在我耳边念叨:新三年,旧三年,缝缝补补又三年。
每半个月,我会给家里打个电话。
妈妈总是叮嘱我:在外不要惹事,做人谨慎一点。
一定要好好哄着学生,好好教书,保住这么轻松又赚钱的工作。
学生和他妈妈都很好,可我不喜欢他爸爸。
因为一旦学生妈妈不在,他看我的眼神和时不时的触碰,总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。
寒假前,我跟孩子家长提了辞职。
妈妈得知后,第一句话就是:「是不是你没教好,还是你得罪人家孩子了?」
我讷讷道:「是学生他爸爸,有点喜欢动手动脚。」
妈妈沉默良久,道:「你多心了吧,人家有钱老婆也比你漂亮得多,打你主意干吗?」
「你不做家教,我可没钱给你生活费,你哥的彩礼钱都凑不齐。」
这样的谈话,真让人窒息。
哥哥和那个女友,到底还是吹了。
那姑娘嫌弃我家没房子,而且我念书又要花钱。
那个寒假,哥哥很颓靡,妈妈对我也没个好脸。
哥哥那时已经二十四,在乡下是大龄小伙,妈妈急得不行,把这一切的错都归咎到我身上。
大年初十,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,提前返校。
在学校,我才感觉自己是自由的。
大一暑假我没回家,在烟草公司找了兼职。
每周三次沿着固定路线去拜访二十几户烟草卖家,询问他们烟草公司新产品的销售情况和市场反应,然后再把表汇总交给经理。
单程大概是十公里。
我没有自行车,每次都是步行走一圈,再坐公交回去。
一个月有 1500。
另外又接了两份家教。
每天都在日头下奔跑,连防晒霜都不舍得买。
有一次赶时间,没等到公交,于是狠心打车。
结果走到一半堵车,我眼睁睁看着那个计价表一块一块往上跳,坐立难安。
最后提前下车,一路狂奔赶到办公室。
门关了。
15
我忐忑不安打电话给经理,他轻描淡写的:「下次一起交就是,没关系的。」
挂断电话,我才发现自己衣服全湿透,隐约能看见里面衣服的轮廓。
我坐在台阶上喘着粗气,头发乱糟糟的。
脚步不远处,有一个破碗。
一个大叔路过,看了我一眼,从口袋里抽出二十块钱,扔到碗里。
那是我一天多的生活费。
我盯着那二十看了很久,叫住大叔:「叔叔,我不是叫花子,我在做兼职。」
大叔满脸错愕,脸涨红了,连声道歉。
最后,他坚持请我喝了一杯奶茶。
八块钱一杯,加了半杯珍珠。
现在大家觉得奶茶是科技与狠活,可对当时的我而言,是无上的美味。
这次的相遇,给了我一个机会。
张叔是开某宝店的,问我需不需要做兼职。
他有渠道,可以从厂商拿到低价的正品婴童货源,然后挂在网上零售又或者是大批量地卖给下游的实体店终端。
我要做的,就是理货出货,然后处理售后。
那会某宝还不包邮,快递时效也远远不如现在。
遇到有客户货要得多,张叔会自己叫卡车送去目的地。
一趟就能赚上万。
也是从那时,我更加深刻直观地感受到世界的参差。
原来有人会花几百块买个奶瓶,几千块买一个摇篮。
那些孩子,他们生来就在罗马。
而我,却连罗马的砖都摸不到。
张叔总说未来是属于我们这些大学生的。
可韭菜一茬接一茬,学长学姐们都说着现在工作越来越难找。
未来,真的会属于我们这样的平民吗?
张叔那里的活不难,或许是因为帮伯母看过店做过账,我很快就上手。
他赚得多,对我也很大方。
我省吃俭用,手上有了一笔存款——五千块。
我抽空回了一趟家,想把欠伯伯和姑姑的钱还掉一点。
大伯和姑姑们说不着急。
结果这事被爸妈知道了。
妈妈火冒三丈,训斥我:「有钱你不给我们,不给你哥存彩礼,去给他们干吗?」
「可是我欠了他们钱。」
「他们都有钱,还缺你这几千块吗?你一点都不为自己家着想,你就是只白眼狼!」
他们骂了我足足三天,妈妈又哭又闹,逼着我把那笔钱取出来。
只给我留了一百块生活费。
从那一刻开始,我就明白一个道理:当你有钱的时候,最要防着的不是敌人,而或许是你的亲人。
到了大三,张叔的生意开始下滑。
越来越多的厂商注册旗舰店,像他这样的二道贩子失去了优势。
他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。
某宝这块蛋糕,盯上的人越来越多。
最开始进场的人吃肉,后来的喝汤,最后跳进来的,就要喝西北风。
他开始谋其他的赚钱渠道,因为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。
他鼓励我继续读研:学历越高,市场竞争力就越强。
知识的力量永不枯竭。
我那时念的专业并不紧俏,我自己也有继续深造的想法。
跟家里一提,爸妈炸开了锅。
16
「读研又要三年,家里哪有钱?」
「而且你哥都快 26 了,再也拖不起,必须尽快结婚了。」
「你赶紧找工作赚钱,再读你也是老姑娘了。」
……
大伯听了消息后,也来找我。
我以为他会支持我。
可没想到他说:「你爸妈说得对,也到了你回馈家里的时候了,你哥是长子,你跟你妹也得帮衬着点。」
我失望极了。
大伯走后,妈妈冷嘲热讽地:「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你读吗,因为怕你哥结婚我们找他们借钱!」
哥哥没表态。
妹妹说我想读就继续读。
十五六岁时,我很在意家里人和亲戚朋友的看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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