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楚手指猛然一缩,母亲与端木言竟还有这样一段机缘?
端木言出生时,林楚已满三岁。三岁之前的记忆属于原主,她因原主落水身亡才占据了这具身体的主导权,所以对于端木言的过往全无印象。
她悄然瞧向林首辅。母亲进京送还端木言声势必然浩大。三岁的孩子藏不住,他得知了自己的存在,怎么还能放她们母女离开?
母亲与真正的林楚都是在那之后不久相继亡故,这与上京城暴露行藏是否又有什么关联?
“林冠儒,你有什么解释?”
死寂般的沉闷,被端木郎凉而痛的声音取代。痛心于亲信背板,世态炎凉。
他本就中气不足,此番气动来的突然,一句话出口便遏制不住频频低咳。速抬手掩唇,细碎的咳嗽自指缝中流淌而出,使本就压抑的气氛,越发如古井深潭,人人大气都不敢出。
端木言满目担忧张了张嘴,瞧见虎视眈眈的百里父子抿唇低头。衣衫下,双手不可遏制翻绞,骨节泛起青白。
“林首辅最好小心说话。”百里云笙唇齿间笑意森然,透着如霜剑的冷:“送还端木言的是你夫人,扣押真公主的是你养子,而如今,与端木言过从甚密的是你的亲生儿子。若要说你林家与真假公主之事无关,怕天下百姓均难以信服!”
百里渊等到百里云笙将话说完方才皱了眉头:“云笙住口,首辅大人是当朝一品的命官,岂是你能随意质问的?”
“林首辅,为了故去的护国长公主,为了数十万护国英灵,请你务必给大家一个交代!”
百里父子一唱一和,将林首辅彻底架在了火上。端木朗胸膛剧烈起伏,苍白面色被连绵不断的低咳逼的嫣红如火。
“舅舅。”端木言眉头紧蹙,眼底呈现焦急与心疼:“您咳得这么厉害,赶紧用些药吧,什么事情都没有您身子重要。”
“呵。”百里云笙冷笑:“端木言,你莫要转移话题拖延时间。今日无论是你还是林家都必须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!”
端木朗眉目中才生出的释然,因百里云笙一句话再度沉寂,眼底闪烁如晦暗不明的灯。
“皇上龙体要紧!”端木言面无惧色,在众人犀利的目光里将胸背挺得笔直:“问责也好,答辩也罢,一切都等皇上身体稍事舒缓再说。苏公公,还不快去将皇上常用的药丸拿来?”
苏幕颇为难,眼巴巴瞧向端木朗。
“你算什么东西?”百里云笙掀了掀眼皮:“一个冒牌货,轮得到你作威作福?”
“皇上。”百里渊淡笑:“证据确凿,请您立刻下旨将这妖女及与她串通之人抓拿归案。”
端木朗浅抿唇瓣没有言语,眼尾向林首辅扫去。那人立于三尺之外,乌发飞扬。似对眼前紧张气氛全无觉察。
“皇上,欺君之罪不可姑息!”百里渊语气加重,眼底微凉暗含威胁。
“臣即便是南疆人,也瞧的义愤填膺。”石问天行礼:“请西楚皇上缉拿混淆皇室血脉的贼人,就地正法!”
200 别人的事情,本王不感兴趣
“请皇上拿下端木言与林冠儒,以正视听!”
“林家父子三人,一个都不能放过!”
“请皇上下令!”
一人请命,万人跟随。流芳榭内群臣跪倒一片,各个义愤填膺满腔正气。端木朗咳的越发不可遏制,苏幕终是不忍,端了茶水亲自服侍他用下。
“摄政王看好谁?”
下方席位,东唐七皇子瞧的满目兴味,唇齿含笑瞧着赫连尘。
赫连尘眼眸低垂,自斟自饮,一派百无聊赖的郁郁:“别人的事情,本王不感兴趣。”
御案后,端木朗一杯茶水入喉,胸腔里难耐的怒气缓缓平息了几分。深深吸口气望向林首辅:“朕,想听听林卿的解释。”
这不是端木朗第一次要让林首辅解释,这一次,百里渊没有阻止。人证,物证,民心,俱在他的掌控,无论林冠儒那老匹夫做什么,只会自取其辱!
林首辅不温不火,半垂的眼眸里瞧不出丁点情绪: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?”
“呵!”
他的回答实在言之无物,惹来四下里讥笑连连。百里渊冷哼,侧目朝百里云笙使个眼色--对于毫无还手之力的落水狗,他不屑出手。
百里云笙面颊上带着讥讽和嘲笑,上前一步。
“皇上。”他笑容温顺,成竹于胸:“臣还请来了位重要证人,足以证明端木言是冒牌货!”
“哦?”
端木朗眸色渐深,再度瞧向林首辅,那人面目上却只云淡风轻的淡,半丝急迫也无。
端木朗攥紧手指,眉峰紧颦愁绪百结。他废了多少心力才将林家扶植到足以与百里氏制衡的地步,如今兵临城下他怎的只一味不动如山?
真……该死!
“请皇上传召证人。”百里渊将右掌在天地间一挥,身后禁卫军齐齐一声呐喊直冲云霄。
端木朗面色大变,压抑不住的细碎轻咳再一度自唇畔溢出:“首辅……意下……如何?”
男子声音虚浮凌乱,却也清晰。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。
“林冠儒,你的意思?”百里渊挑眉瞧向林首辅,笑容意味深长,眼底却藏着难以觉察的嫉恨肃杀。
“西楚天下,大约以后再不会再有林首辅此人。”七皇子摇头叹息,眼底阴鸷中生出兴味盎然的笑:“可惜可惜。”
赫连尘眉心微蹙,就在七皇子以为他终于要发表个人意见时,见他将手中酒壶递给一侧的随侍:“酒壶空了,去添。”
七皇子:“……。”
他眼底有冷冽光芒一闪而逝,似虎狼瞧见了心仪猎物。赫连尘目下无尘,似全无觉察。
右席的端木言紧抿着唇,手指攥紧刺入掌心。才涂了药膏的伤口又一次渗出鲜血,她却半点察觉不到疼痛,体肤的痛早被内心焦灼绝望取代。
她头颅微抬,瞧向林楚时眼底一片绝然的冰冷:“楚哥哥对不起,是我连累了你。”
“皇上,我……唔。”林楚蹙眉,将端木言身子拉的一个趔趄跌回到座位上。欲待出口的话彻底跌散了。
“你若就此认输,自此后便与我再不是朋友!”
“丫头。”林首辅笑吟吟瞧向端木言:“稍安勿躁,置之死地才能后生。静下心,才能觉出世间万物的美妙。”
端木言愕然,眼底继而氤氲。
墙倒众人推,她现在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,唯有在绝境中方才能觉出亲情的可贵。她这一生里再不曾听到比林首辅一声丫头更加动人的称呼。
林楚瞧了自家老爹一眼,他这么淡定?!今天一切莫非……早在意料之中?
她将唇角勾了勾,痛打落水狗什么的,怎能少了她?
无人看见的角落,她一双素手在身后打出个复杂难辨的手势,须臾归于平静。
“既然有证人,就请过来吧。”身边两个小年轻终于安分,林首辅露出满目欣慰的笑,连语声也愉悦了几分。
百里云笙大喜过望:“带证人过来!”
百里渊眉峰紧蹙,瞧见林首辅眼中笑容只觉刺眼。这种时候他还能笑出声?老狐狸是有什么后招?!
他忽然有些忐忑,伏击猛兽若一击不中,势必引起它加倍反扑,不死不休。
“云笙……。”
沉重整齐的脚步声传来,不疾不徐,一人锦衣华服在禁卫军左右簇拥下走来。
百里渊神色微变,想要阻止已经……来不及了!
“怎么……。”端木言深深吸了口气,瞧见来人的瞬间情绪几近失控,语声出口变了腔调:“怎么是你?!”
那人身姿颀长,眼眸温润而谦恭。姿容完美,体态优雅而端庄,无论从何处去瞧,都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。
“父亲?父亲!”
那人是大驸马花亦!
端木言一连两个父亲出口。前一个震惊,后一个已成悲凉。
她虽逼着花亦签下了与护国长公主的和离书,也再不期盼他会善待自己。但,乍见他与百里渊站在一处,来将她推入地狱,还是……心痛难当!
林楚瞧向端木言,后者眼中哀恸难以掩饰,她却并没有安慰。有些事情需拥有壮士断腕的魄力去面对,劝慰不过是将伤痛暂时隐藏,发作时只会更痛。
“花亦见过皇上。”
“怎么是你?”端木朗挑眉,鼻翼翕动眼风飞快滑过端木言,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怜悯。
花亦垂着首,半晌无声。
“大驸马是护国长公主的夫君,亦是荣敏公主生父 对于公主的身世,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!”百里渊唇齿含笑,语声优雅平缓。
的确没有!
端木言可以造假,但花亦绝对不会。当初金榜题名的俊朗风姿,成了上京多少妇人的春闺梦里人。他的话,比任何人都要可信!
花亦侧过身去,朝端木言走近,停与她身畔:“言儿,这些日子可还好么?”
端木言顺着他面颊瞧去。阳光中男人瘦不露骨,一张面容如玉琢刀削,那一双眼不见半分阴损算计,只余温润和暖,深情厚意叫人沉醉。
“言儿。”他抬手,想去拂一拂少女细软长发。少女蹙眉,躲开他的触碰。花亦手指一缩,眼中温润细碎成难耐的伤痛。
“言儿,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,更不能让你娘死不瞑目,请你不要怪我。”他说。
“端木言,不是瑾明与我的女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