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遥一直以为跟奶奶住在一起是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候,可短短三天,她就已经改变主意了。
被人压制是短暂的、能看得到头;主动救人是渺茫的,尤其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跟正确答案一再地擦肩而过。
如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话,那么救笨蛋应该翻十倍,毕竟这个难度不是可以同日而语的。
看着视频里的男生毫不在意地将载有重要信息的纸条扔在一边,丁遥再好的脾气也遭不住了。
她愤愤不平,越看那空了的房间越觉得生气,索性拿起布头,将相机连带电脑全部遮起来。
对方都这么毫无压力地生活了,她凭什么在这儿累死累活地替他担心吊胆啊?
眼不见为净。
管他死不死的,她尽力了!
兴许是生气起了效果,这天夜里她竟罕见地没有做梦。
四点钟她被闹钟吵醒,条件反射地下了床,直到将相机连上电脑才反应过来。
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。要死的人一点没反应,她这个看戏的短短几天里还养成习惯了。
秉持着“来都来了”的箴言,丁遥还是坐了下来,打开电脑。
很快,谋杀开始重演了。
托一夜无梦的福,丁遥现在很精神。也因为状态不错,这次她能明显地察觉到今天的细微差距。
比如男生,神情极不自然,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和迷茫。
接着黑兜帽靠近,也就是在那一瞬间,男生抬眼看向了丁遥。
不,严格来说,是看向了镜头。
虽依旧来不及反抗,但头一回,那闪烁的银光偏了位置,躲开了左边心脏,插在了正中央。
也是因为这个小变故,视频比往常多了三分钟。
丁遥手不自觉抚上胸口,皮肉之下的心跳很重,带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慌。
“丁遥!起床了!”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。
丁建中催促道:“快点,不然鸭子来不及处理了。”
“来了!”
丁遥弯腰快速写着纸条,声音中透出些雀跃来。
她似乎成功了。
不,应该说,对面似乎相信她了。
2.
爬满门廊的紫藤开得正好,算算时间真快,再过个把星期就该去拍毕业照了。
丁遥一扫前几天的愁容,脚步轻快地往教学楼赶。
肩膀被拍了拍,她回过头谁也没看见,声音在另一侧响起:“这儿呢。”
林川背着书包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,微微低头看着她,眉眼漂亮干净。
丁遥一时有些失神,从这张脸上看出了其他人。
这种失神很快带出了一种心虚,有点像是在外面找小三被发现。
林川却毫无知觉:“你之前问我的事儿,我回去想了想,不大好跟你解释。”
丁遥问:“什么事儿啊?”丁遥一直以为跟奶奶住在一起是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候,可短短三天,她就已经改变主意了。
被人压制是短暂的、能看得到头;主动救人是渺茫的,尤其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跟正确答案一再地擦肩而过。
如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话,那么救笨蛋应该翻十倍,毕竟这个难度不是可以同日而语的。
看着视频里的男生毫不在意地将载有重要信息的纸条扔在一边,丁遥再好的脾气也遭不住了。
“你这人!”林川瞪她,“前几天谁问我虫洞的?”
从发现卷子被传到对面时空之后,丁遥就时刻疑惑着这个传输的功能。
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,分析来分析去都是从什么物理、宇宙之类的角度。
李施雨听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,只觉得糊涂,撺掇着她去问问林川。毕竟林川是靠着物理竞赛保送去的清北,怎么说都有两把刷子。
丁遥纠结了一番,确实是人命比较重要,于是找到林川大概地同他讲了,得到的答复是容他想想。
说完这话,林川就接着去打球了。距离高考剩下不到一个月,整个高三都紧张死了,只有已经解脱的林川,潇洒得要命。
“我以为你忘了。”丁遥诚实地说。
林川揉了把她的马尾:“想什么呢?我还能把你忘了?”
被他盖过的地方热热的,丁遥不自然地挠了挠头,“那你说。”
“我怕我说不清楚,所以帮你问了老师。”
丁遥想打人,瞪圆了眼:“你问老师干什么!”
他们大人才不会把事情当真。可能还会劝她好好学习,别总是想些有的没的。
“啊?什么事?你不是问我虫洞是什么原理吗?”林川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变了副眼神,以为她是怕老师,又说,“我找的是竞赛队的吴老师,你也认识的呀,他人很好的。他可是高端人才,很牛的。诶!你等等我,你跑什么呀?我没撒谎,我说真的。丁遥——丁遥——”
林川这个人就是不让他做什么偏做什么,骨子里有种叛逆在,如果说一开始要介绍老师的心只有五分,那么现在在丁遥的冷淡回应下已经激增到了十分。
丁遥实在捱不住这软磨硬泡,松口答应了。算了,就当去兴趣拓展了。
“行,那吃完晚饭,我们就去吴老师宿舍。”
“林川,你脑子有泡吧?”李施雨脱口而出,“你让丁遥一个女孩子去男老师宿舍?”
“不是一个,我跟她一起去。”
“说得跟你不是男的似的。”
不怪李施雨嘴毒,实在是最近的社会新闻没少出事情,谨慎点总是好的。
林川:“你能不能别把人想得那么龌龊,吴老师人很正直的。”
“人心隔肚皮,谁知道是真正直还是假正直。”李施雨不屑道。
林川想反驳又觉得这话反驳不了,于是道:“那你说怎么办。”
李施雨:“我也去,我陪丁遥。”
眼看四人走了三个,张博文也举手,“那我陪林川去!”
一下子多出两个拖油瓶,林川心里不痛快又没法儿说,别提有多憋屈了。
3.
吴老师的宿舍在操场旁边的小二层——其中的两间。
一间是卧室。林川等人当然去的是另一间。
约莫三十平的房间兼具了厨房客厅餐厅的作用。吴远航正在做饭,在楼下就能听见抽油烟机轰隆隆的声音。
“吴老师。”林川在窗户边叫他。
“进。”
推开门,麻雀虽小五脏俱全。
吴远航个子中等,脸略微发福,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,看上去就脾气很好。
他将菜盛到盘子里,招呼道:“你们还没吃饭吧?要不要一起吃点儿?”
“不用,我们吃过了。”林川笑着说。
吴远航视线往他身后去:“那你朋友呢?”
“我们一起吃的。”丁遥开口答道。
“我记得你,丁遥是不是?”吴远航也不避讳着他们,按开电饭煲盛饭,“你跟林川一起入选的竞赛队,结果说什么都不愿意来对不对?”
丁遥点点头。
竞赛需要的投入钱不是她能承担起的。后来吴远航还找过自己,说愿意帮忙垫钱。丁遥还是拒绝了。这不是一笔小钱,而短时间内,她根本还不上。
“那想问我问题的也是你咯?”吴远航的寒暄到此为止,也没当众提起借钱的事。他嘴角始终挂着和善的笑意。
丁遥又点头,林川上前拉开椅子,示意他们坐下。
吴远航和四个人面面相对,也不见一丝窘迫。他夹了一筷子菜,说:“林川跟我说了点儿,但他说得不清楚,你再给我讲讲。”
丁遥不推脱,搬出早就酝酿好的说辞,“虫洞不是分多种可能吗?其中时间方面可以同一时间线折叠,就像——”
她将带来的笔记纸页对折,用笔猛地一扎,“就像这样,A 时空的当下 A1 和未来 A2 因为虫洞聚合,但还有第二种情况。”她分出两张纸,垂直扎穿,“A1 和相似的平行时空 B1,产生了交集。”
她看向吴远航,“我想知道,假如我们身处的 A 时空,A1 时段存在虫洞,那怎么样才能判断,这个虫洞的另一个端口是 A 是 B 呢?假如我们看到的是 A2,那处在 A1 的我们可以做什么去让未来做出改变?假如我们看到的是平行的 B,是不是就没有办法改变了?”
李施雨头都绕大了,心里嘀咕着丁遥怎么也不列个式子画画图之类的,也不怕大家不理解。
再一抬手,除了自己跟张博文满眼迷茫,剩下两个都听得毫无压力。
......打扰了。
尺有所短,物理不是她的强项罢了。她认真地做一个气氛组,就很好。
丁遥也不想把事情说成这个样子,但是视频里“林川”相不相信自己还两说呢,她必须要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。
“哟。”吴远航看了眼林川,“你这可不是想知道虫洞怎么形成,是想知道虫洞存在以后怎么做。”
林川插嘴道:“那怎么做很复杂吗?”
“怎么说呢。”吴远航快速扒完饭,“假如我们在 A1,理论上是很好改变 A2 的,毕竟有时候蝴蝶多振一下翅膀就可能造成一场风暴,如果你有目的地去改变 A2 完全没有难度。比如把 A1 和 A2 都当作一个包含了众多元素的合集,并且 A2 的元素受 A1 的影响,那你就可以锁定想要改变的元素做出行动。”
丁遥:“比如呢?”
“比如现在的你看到未来自己选错专业了,那么现在只要规避开这个错误选项就好了;同理,假如你看到未来的林川在楼下被花瓶砸了,那么现在开始就找到林川,跟他说这件事情。虽然很大程度上会被当成神经病,但就算林川现在不信,但等到事情发展逐渐符合你的说法,他自然会产生怀疑。”
“只不过那时候到底是选择信你还是继续固执就不一定了。如果硬要说最保险,那就是从知道风险的这一刻开始,尽量跟林川待在一起,彻底帮他规避掉风险。但老实说,这法子不大现实。”
丁遥手在桌下,无意识地点着膝盖:“所以如果再细分,把 A2 分成两个时间段,您说的意思就是 A21 的林川不相信我,但因为我的话在行进 A22 的时候有所应验,所以在逐步发展到 A22 事件,或者 A22 发生的瞬间,他相信了我,对吗?”
吴远航推了推眼镜,表示肯定:“理论上来讲,是这样的。”
这就对上了,今晨谋杀的细小偏差,就是例子。
丁遥点点头:“我明白了,那如果是 B 时空呢?”
“如果是 B 时空,那就麻烦咯。”吴远航将筷子竖起来,贴着桌边做示范,分别做出左斜、垂直、右斜的动作。
“不管你对应的是 B0、B1、还是 B2,理论上来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,因为你跟 B 时空一直没有交集,就算现在短暂相交,你也无法像在 A 时空折叠一样,用现在影响未来。”
“所以如果是平行时空的话,想要改变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?”
“也不一定。”吴远航依旧是张笑脸,圆润的模样有点像《功夫熊猫》里的浣熊师傅。
“关于平行宇宙的定义有很多种,目前流行的说法是,在你人生中无数个做选择的节点,选择另外一条路所延伸出来的宇宙。”
“这些选择可以是今天吃雪糕还是冰棍,也可以是继续生活或者结束生命,总之不论大小都会造成分裂,从而形成新的宇宙,但你本人不会意识到这点。假如你一生中有一百个做选择的瞬间,想想这些分岔点又可以衍生出多少个宇宙吧,而这世界并不只有你一个人,无数的人组成,无数的人选择,又分裂出无数个宇宙。”
“这些宇宙平行互不打扰,借用加来道雄的比喻:‘宇宙就像是浮在空气中的肥皂泡。通常情况下肥皂泡不会相互接触,但是虫洞可以连接这些宇宙。’”
丁遥道:“可平行世界的情况大不相同,A1 又可以做什么去改变 B 呢?”
吴远航说:“平行宇宙数量非常非常多,但也存在高度相似的,比如前九十九个选择都一致,但是最后一个不一样,所衍生出来的宇宙。而且选择分裂说,只是其中一种可能,比较好被大众接受。”
“我个人觉得能在主流媒体流行的宇宙解释,往往不是科学,是哲学。”
大多数人都会为了过去的选择后悔,而由选择分裂宇宙的温情说法显然更讨人喜欢,也能让人抱有一丝‘平行世界的自己会过上更好的生活’的慰藉。
可实际上,谁知道呢?
大部分的选择是做了就没资格后悔的。
吴远航靠在椅子上,舒了口气,颇有些世外高人的意味,随口道:“由此可见,这世上最难的不是改变未来,是改变过去啊。”
他接着说:“我认为平行宇宙就是天然高度相似的,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,那么你可以通过在 A1 时空搜寻到的蛛丝马迹,反过来去帮 B 时空。理论上来说,比 A1 帮助 A2 有难度,但并不是绝无可能。”
这一堆的东西说下来,林川都有点懵了,但丁遥却茅塞顿开。
她觉得这一趟真的是来对了,虽然现在能做些什么还没想好,但起码有了点头绪。
丁遥他若有所思:“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,两个世界可能出现微小偏差,但是大的脉络是不变的,就像,就像……”
“高考!”李施雨兴致勃勃地接茬儿,“我们全国卷 3+1,别的地方是 3+1+2,但是不管怎么加,都要高考。”
“这说法还挺有意思的。”吴远航笑了起来,“可以这么理解。”
李施雨得意地扬了扬眉。
丁遥说:“所以只要核对一下这些细节,就能分辨到底是同一时空,还是平行时空了。”
“当然。未来就像是薛定谔的猫,在掀开箱子之前,是没有办法确定它的结果是怎么样的。时空一旦交叠通往未来,那么现在的结果就直甚至要去改变未来也不是不可能,不过前提是虫洞真的存在。”吴远航扶了下眼镜,语气遗憾,“可惜啊,现在的科学手段,还不能证明这一点。”
亲身经历过虫洞存在的丁遥垂眸不语。
为了保证不穿帮,她后来又问了问关于高维空间之类的问题,得到一大堆晦涩的专业名词。老实说,听不大懂,但还是认真记了。
4.
回去路上经过食堂,李施雨极其自然地拐了进去。
丁遥还惦记着刚才听到的一系列概念,站在门口候着。
快上自习的点,食堂人最是多,进进出出的,有些吵。
林川买了瓶水就出来了,站在距离她大概三四步的样子。
女孩子二三成群的,从他身边经过时,总有意无意地挺直了背,多看几眼。
“丁遥。”
“嗯?”她循声看去。
“我信你。”
“什么?”
林川侧脸利落,欲盖弥彰般地盯着夜空,微褐的眼眸愈发剔透。
“不管是在 A1 还是 A2,你说的话,我都会相信。”
一阵微风刮过,校服贴在少年瘦削的背上,叫人目眩。
11.只有我
1.
李施雨等人出来的时候,丁遥跟林川,一个低头看地砖,一个抬头看天空,距离明明不远,但就感觉隔了个银河系似的。
张博文从后面勾住林川的脖子:“走......你脸怎么这么红——啊——”他捂着肚子,镜片后满是不可置信:“你捣我做什么?”
林川咬牙切齿:“闭嘴。”
李施雨在一边哈哈地笑,挽上丁遥的手,将手指饼干塞到她嘴里,笑眯眯地说:“看来这堂课加的效果很好啊。”
丁遥脸颊燥热,将嘴里的饼干咬得嘎吱响。
四人往教室走,今天轮到他们这片值日,眼下距离上课只剩下十几分钟,几个人快速扫了遍灰,扛着拖把下楼往池塘走。
李施雨一边洗拖把,一边评价:“熊老师长得真亲切。”
林川忍不住纠正:“他姓吴。”
“唔,我刚刚说的不是吴老师?”
张博文道:“你说他长得像熊。”
李施雨睁大了眼:“啊?我说出来了吗?”
你没说出来,但你别太明显了。
张博文说:“熊……吴老师,感觉很厉害啊,为什么留在余江呢?”
“你这话说得有没有一点家乡自豪感啊?”李施雨停下墩拖把头的动作,“余江怎么了?我们好歹是宜州下属县,虽然是下属,但宜州是省会啊,我们是省会的下属!”
“有什么用?”张博文说,“我听我爸说了,现在余江县的户口都不能在宜州买房了,要交两年市内社保才行。”
“叔叔都准备在省会买房了呀?”李施雨立刻抓住关键词,“哪个区?什么楼盘。”
“怎么?你感兴趣啊?”
“随便问问,总要了解下行情,为我以后买房做做打算嘛。”
李施雨跟中间的林川交换了个位置,就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买房问题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。
丁遥靠在栏杆上,纤细白皙的脖子弯着,像只盯着湖面发呆的笨鹅,手上的拖把在池塘里淹了好久,也不拎起来。
“你发什么愣呢?”林川搅弄起水波,吸引她的注意。
“没事儿。”丁遥抬起头说。
她个高又单薄,一直以来都像颗没按进田里的秧苗,弱不经风的,可现在她的校服跟着洗拖把的动作微微晃动,贴在身上展露着女孩儿特有的曲线轮廓。
林川只看了一眼,便急匆匆地挪开视线。
脸上一阵热,他找了个蹩脚的老梗,故作轻松道:“不会在想要是自己掉水里,我先吃苹果还是香蕉吧?我告诉你,我先救人的。”
丁遥抿唇笑,接着想到什么,又问:“那别人落水,你救吗?”
“救啊。”
他答得顺畅又肯定,竟让丁遥有些失神。
“不是朋友也救?”
林川依旧还是那副洒脱模样:“那怎么了,谁的命不是命呐。”
丁遥微怔,一阵风迎面拂过,萦绕许久的雾气,好像就这样被轻易吹散了。